该研究为2024年度国家社科基金教育学一般项目“人工智能赋能视角下‘拔尖计划’本科生的深度学习研究”的阶段性成果，立足中西方教育与文化差异，深度剖析批判性思维的核心要义与中国培养困境，首次从知识观视角揭示批判性思维培养的文化根源，并提出针对性实践方略，为中国式现代化背景下拔尖创新人才培养提供了理论省思与实践路径。
背景：差距与追问——中国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的批判性思维短板
当前，大力造就拔尖创新人才是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重要内容，而批判性思维作为拔尖创新人才的核心素养，成为中国教育亟待聚焦的关键。吕林海教授的系列研究通过国际比较，清晰勾勒出中国高校在批判性思维培养上的现实差距，也凸显了问题解决的紧迫性。
1.三大现实差距：批判性思维培养的突出短板
国际学情调查数据揭示了中国学生批判性思维的显著不足。2011年南京大学参与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主持的SERU调查显示，南京大学学生在“批判性推理与创新思维（CRSC）”上与伯克利分校学生的差距最大，差异尺度η2远超其他学习参与度指标；2015年全球12所一流大学的比较研究进一步表明，包括南京大学在内的中国一流大学本科生，在CRSC上不仅落后于欧美传统强校，甚至不及巴西金边大学、南非开普敦大学等综合排名更低的新兴大学；2018年全国12所高校“拔尖计划”本科生学情调查则发现，即便中国拔尖学生的CRSC表现优于国内研究型大学本科生总群，仍落后于美国研究型大学本科生，尤其在“知识的综合和创新”高阶维度差距更为明显。
课程思维要求的对比同样值得关注。研究显示，中国一流大学专业课程在高阶思维要求（分解与论证、推理与判断、创新与创造等批判性思维核心要素）上，与美国一流大学的差异尺度（Cohen’D）达0.6以上，其中物理学、数学等基础学科的差距最为显著，工程学科次之，商学和外国文学差距最小。这一结果与清华大学团队利用NSSE数据的研究结论相互印证，凸显了中国一流大学在以批判性思维为内核的表达、问题解决等能力培养上的短板。
2.核心必要性：批判性思维是拔尖创新人才的关键内核
欧美发达国家早已形成共识，培养拔尖创新人才的核心是培育人的高阶思维与批判性思维能力。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中国教育若要突破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的瓶颈，必须正视并解决批判性思维培养的薄弱问题。尽管国内已有不少关于批判性思维影响因素的研究，但对“批判性思维本身”的本体论探索仍显不足，这也成为吕林海教授此次研究的核心切入点。
核心发现：深度解构——批判性思维的本质与中西知识观差异
研究跳出传统对批判性思维的表层定义，从“思维”本身出发，厘清了批判性思维的核心要义，并从文化根源上剖析了中西方知识观的差异及其对批判性思维培养的影响。
1.批判性思维的本质：直面疑难的高阶思维过程
吕林海教授指出，批判性思维并非简单的“质疑”或“否定”，而是思维的高阶成分，其核心是“假设-检验”的完整思维过程：当主体面对无法用现有知识解决的疑难时，通过形成假设实现思维飞跃，再通过检验完成证据确证，最终生成新的知识经验。这一过程不仅是新观念的创生，更蕴含着怀疑与探索的精神，是创新能力的重要基础。
从思维层级来看，批判性思维区别于识别、记忆、应用等低阶思维，属于分析、评价、创造类的高阶思维。它以主体的“思维疑难”为起点，以“确证性知识”的生成为目标，是对自身过往经验的超越与批判，也是拔尖创新人才不可或缺的思维特质。
2.中西知识观差异：“求真”与“伦理”的文化分野
批判性思维背后蕴含着西方“真假的知识观”，其核心是“求真”，追求知识的客观性与确证性，强调通过理性逻辑探究外部世界的本质；而中国文化传统则推崇“伦理的知识观”，其核心是“伦理涵养”，表现为“应当的知识”，注重通过知识践行道德规范、完善自我心性。
这种知识观的差异直接导致了教育实践中的**“知识错配”困境**：当学校将数学、科学等以“求真”为旨向的“真假知识”，按照“应当知识”的习得范式进行教学（即把知识当作不可质疑的规范去模仿、践行），批判性思维的培养便失去了土壤。例如，中美学生数学表现对比显示，中国学生在运用既定算法的过程受限任务上表现更优，但在需要假设、推理、验证的过程开放任务上，美国学生的表现显著领先，这正是知识错配引发的批判性思维培养缺失的典型体现。
破局之路：实践方略——中国培养拔尖创新人才的三大方向
针对知识观错配导致的批判性思维培养困境，研究提出了三大实践方略，为中国教育突破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的思维瓶颈提供了具体路径：
1.立足知识层面，审思课程与教学实践
学科教学的核心是知识的传递与生成，尤其对于数理学科等“真假知识”主导的领域，需深入梳理知识背后的思维发展脉络，避免“就知识点教知识点”的表层教学。研究强调，数学、科学等学科知识是不断递进、更新的连续体，而非静态的“切片”，教学应让学生体会知识生成的过程性与创新性，而非将其视为不可辩驳的“应当知识”，从根源上破解知识错配问题。
2.聚焦真实思维，超越表层活动形式
第八次基础教育课程改革以来，课堂教学越发强调“活动”与“参与”，但研究指出，活动本身并不必然带来思维的发生。真正的学习需要将“活动”与“思维”深度结合，以学生的“思维疑难”为驱动，通过情境创设、问题引导、探究验证等环节，让学生的思维真正参与到知识的建构过程中。正如杜威所言，学校的核心任务是培养学生的思维能力，缺乏思维的活动只会产生“死的知识”。
3.深入课堂肌理，生成中国自主教育知识
教育研究需走进课堂深处，探究中国学生批判性思维的生成机制。由于中国人的整体性思维风格与西方的分析性思维存在差异，中国学生在批判性思维活动中可能展现出独特的模式（如生成多个假设、联系多因素评估可能性等）。通过对课堂思维活动的细微探究，能够挖掘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教育规律，进而生成中国自主的教育知识体系，为拔尖创新人才培养提供本土化理论支撑。
摘编自：《苏州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2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