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基于对北京大学人文社科专业学生的访谈与课堂观察，首次深度剖析了“不学而有术”这一普遍读书行为的生成逻辑，指出其是社会加速背景下审计文化、算法型致知模式共同催生的结果，揭示了该模式对人文社科人才培养的深层危害，为研究型大学文科教育回归育人本质、破解技术时代学习异化难题提供了理论指引与实践思路。
现实背景：研究型大学文科阅读的“理想与现实”背离
作为我国“双一流”建设主力军的研究型大学，其人文社科教育以文献阅读为核心，教师期待学生通过沉潜式阅读经典文献，实现对文本的深度理解，进而养成独立思考、批判性研究与写作的能力，达成经典与经验的融会贯通。例如，北京大学多门人文学科课程要求学生精读经典著作，通过小班讨论、文献反馈等方式，训练学生的文本细读能力与问题意识，目标是培养学生“批判性的创造力”与学科核心的理解力、判断力。
然而，现实中学生的读书方式与教师期待大相径庭。研究发现，不少学生并未伏案细读原典，而是借助豆瓣、知乎、学术数据库等平台的“二手文献”，通过“确定关键词-检索信息-筛选转化-组合报告”的流程，炮制读书报告与课堂汇报，形成了“不学而有术”的学习策略。这种“巧方法”让学生看似高效完成了学习任务，却背离了文科教育“启迪心智、涵养心性”的核心目标。
核心发现：“不学而有术”的生成逻辑与深层危害
研究团队指出，“不学而有术”的读书行为并非学生主观懈怠，而是多重社会与技术因素交织的产物：
1.审计主义的绩效压力：高校评价体系过度关注分数、绩点等可量化的“绩效指标”，学生发现认真阅读文献往往“事倍功半”，而借助二手文献完成的作业却能获得更高评分。教师因作业量过大难以提供实质性反馈，进一步加剧了学生对“巧方法”的依赖，形成“创造性合规”的学习异化。
2.加速社会的时间困境：研究型大学文科学生面临繁重的课程任务，一学期往往需应对10-12门课程，远超美国精英大学的3-4门，加之保研、实习、就业等竞争压力挤占时间，学生被迫选择“省时省力”的算法型阅读方式，主动放弃沉潜式阅读。
3.技术时代的算法型致知：互联网与计算机技术让“搜索即学习”成为主流，学生的思维模式被算法化，习惯于按标准化流程“寻找”信息而非“思考”知识，将阅读简化为信息的检索与拼接，关联型致知模式逐渐式微。
这种学习模式带来的危害尤为深远：其一，学生长期依赖二手文献，无法真正进入文本内部，爬梳材料、逻辑思考的能力停滞，丧失了内在成长的机会；其二，人文社科教育核心的理解力与判断力被消解，学科价值陷入“没用”“水课”的质疑；其三，学生沦为承载算法的“工具人”，对知识本身产生轻蔑与冷淡，养成“不学而有术”的轻狂心态。
破局方向：重塑文科阅读教育的核心价值与实践路径
为破解“不学而有术”带来的育人危机，研究提出需从根本上扭转当前的教育生态：
1.摒弃审计主义的评价导向：改变以分数、绩点为核心的考核模式，回归教育“培养人”的本质，重视学习过程中的理解力与判断力养成，为学生提供实质性的阅读指导与反馈。
2.缓解社会加速的竞争压力：优化课程设置，减少学生课业负担，为深度阅读与思考留出时间；平衡学术培养与就业导向，避免功利主义对文科教育的过度侵蚀。
3.回归沉潜式阅读的本质：引导学生摆脱对算法型致知的依赖，养成细读原典的习惯，通过读书会、文本研讨等方式，让学生与经典对话、将知识融入自身经验，实现“学以为己”的教育目标。
4.理性看待技术的工具价值：警惕技术对人类思维的规训，将计算机技术作为阅读的辅助工具，而非替代思考的手段，在数字化转型中守护人文社科教育的核心价值。
研究特别指出，并非所有学生都陷入“不学而有术”的困境，部分跨专业学生因养成沉潜式阅读习惯，在学习中找到了志趣与内在成长，这为文科教育改革提供了鲜活范例。林小英表示，研究并非谴责学生的学习策略，而是希望借此重审大学教育宗旨，让人文社科教育重新成为“启迪心智、涵养心性”的沃土。该研究不仅为研究型大学人文社科人才培养敲响警钟，也为教育数字化转型背景下的高等教育改革提供了重要的现实镜鉴。
摘编自：《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25年第10期